杭州西子湖畔,近现代中国画坛的两位巨匠——齐白石、黄宾虹正在进行一场为期月余的“相遇”。
由浙江美术馆、北京画院、浙江省博物馆联合举办的“秋蕊香——齐白石黄宾虹花鸟画展”将展至10月18日,除了件齐白石、黄宾虹晚年的花鸟画作品及画稿,展览还配以艺术年表,齐白石、黄宾虹花鸟画语录,各家谈齐白石、黄宾虹花鸟画的文字,以及老照片等文献资料。
齐白石(—)与黄宾虹(—)生活于同一时代,两人虽无太多艺术上的交集,但从这次展览去回望,反而能扑捉到一种艺术上的相近。
齐白石作于年的一只很笨很天真的小鸟,这次“飞”临浙江美术馆。彼时年过半百的白石老人,以童真之眼面向自然,将民间乡野的古拙与文人雅士所追求的意趣,幻化为笔墨之间生动的存在。
而晚年栖于西湖边的黄宾虹,创作的花鸟人物画稿之中,同样有对自然的师法。对于普通的观展者而言,提起黄宾虹,眼前浮现的是他“浓密”的山水,却少见他的花鸟画。
一场展览,是齐白石与黄宾虹的相遇,也是两个时代穿越百年的相遇。那些画笔之下的天然意趣,为今天爱美爱生活的人们创造了又一个相遇的良机。
赖于自然,一代代画家纸上走笔,而随后,众人则循着笔墨跨入秀美的山水之间,去寻找那些抚慰内心的力量。
杭州,恰恰是那个最适合寻找的地方。
那么,黄宾虹笔下的这些生灵,我们还能在西湖边与它们邂逅吗?
趁着大展新开,我们找了三位懂鸟人——浙江省自然博物馆鸟类学专家范忠勇,观鸟爱好者果果,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教师黄丹,与他们分享了宾老的鸟。
看完后聊一聊,我发现这里头,有不少“鸟事”可说。
1
浙江自然博物馆范忠勇老师在厦门出差,我把手稿拍了图给他看,他很快认出了大致的物种——
白头鹎(bēi,又叫白头翁)、喜鹊、八哥、丝光椋鸟、大山雀、珠颈斑鸠、画眉、小鸊鷉(pìtī)、家燕、某种蜡嘴雀、鹦鹉、白鹭、丹顶鹤、麻雀、普通翠鸟、红嘴蓝鹊、绿头鸭、珠颈斑鸠、牡丹鹦鹉……
“除了鹦鹉,宾老手稿里的这些鸟,基本都是杭州本土鸟类。”
比如宾翁上了色的翠鸟,在浙江境内有6个品种;杭州西湖边,就有数百只翠鸟,普通翠鸟,基本上一年四季都能见到。
翠鸟颜值相当高,老先生所描绘的翠鸟,色彩斑斓炫目。
翠鸟属于水鸟的一种,喜欢湖泊、溪流作为栖息地。在杭州,哪里有荷花、苇,一般就有翠鸟的踪影。我认识的一位鸟友曾经在西湖边拍下过一些普通翠鸟的照片,镜头下的雌翠鸟,光是头上的羽毛,就有孔雀蓝、法翠、橘红、乳白、深灰五种颜色。
果果说,它们喜欢栖息在莲花、莲藕的茎秆上,或者是树木比较低矮、临水的枝条上。
不过宾翁爱画翠鸟的动态。有一只画在左下角的翠鸟,拍打着翅膀,一个猛子仿佛要扎下纸背——我猜,它正欲“水中捕鱼”。宾老几笔速写,把翠鸟如一次跳板跳水的捕鱼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宾老画纸的一角,鱼是没有能看见。想必不太有近视眼的翠鸟,扎入水中后,继续保持极佳的视力,它的眼睛进入水中后,能迅速调整水中因为光线造成的视角反差,鱼肯定是得到了。
但是宾老画笔下的翠鸟,嘴巴全是红的。
果果出身艺术世家,但学的专业是生物学,她有着科学严谨的一面。“如果是写生的话,是不可能看到红色嘴巴的翠鸟的。”果果说,翠鸟的嘴巴多是黑色,只有一些雌鸟的嘴巴,会有少量的红色。但她最后还是冒出一句:“嗯~别管它是什么鸟,画儿有意思就行。”她认为“形”似但不准确。
下午,另外一位女士,花鸟画家黄丹站在宾老这组画稿面前时,报鸟名的速度比果果还要快。
这是黄丹第一次看宾老画的鸟,“以前在浙博看过花卉,鸟没有见过。”
我跟黄丹聊起,有科学家看到一只翠鸟头上定了一撮毛,像是大背头没有压光溜,觉得很难受。
“画家都有(这撮毛)。”黄丹马上给我找答案。她搜出陈淳、徐渭、新罗山人(华岩)、孙龙等画家画的鸟给我比对,果然有同款一撮毛。
中国古代绘画讲求“遗貌取神,黄宾虹的花卉、虫草,之所以“不似之似”,就是为了“遗貌取神”。黄丹说,黄宾虹的练笔,很有可能是结合了生活中的所见,更多的是临古以后的创作,“画面有古画的气息,但不尽相同。”
2
年岁末,杭州下了一场大雪。那年,55岁的黄宾虹与太太从上海直奔杭州西湖赏雪,“20多天,日日湖中泛舟”。黄宾虹身边常带一本小册子,每到一处总是画下眼前风景。他说:“杭州像一个大花园,处处都是景致。”一日暮色时分,在金沙港岳坟一带泛船,正是“斜晖脉脉水悠悠”的风光,黄宾虹说:“杭州地方真好。”太太宋若婴应声:“最好住家在杭州。”
杭州,是宾翁一直心之所向之处。直到年夏,83岁的黄宾虹应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之聘,任国画教授,全家从北京迁往杭州。87岁那年,又搬到栖霞岭32号。
宾老这批鸟儿手稿里,勾得最多的,是白头鹎和白鹭。很有可能都是他在杭州见过、甚至深入观察过后所作。
说起来,白头鹎最有意思的地方,就是鸟语。
“与人类一样,不同地区,就算是同种鸟类,叫声也不一样,这就是鸟方言。”研究鸟语方言的鸟类学专家、浙江科技学院的姜仕仁教授告诉我,同样是白头鹎,仅仅是在杭州城区里,就有8种方言。
从年夏天开始,姜教授每天凌晨4点就从家里出发,几年里跑遍杭州大小角落,一路收录杭州常见留鸟白头鹎,在清晨最早的鸣唱声。
姜教授找到了其中7个区域的鸟语录音,仔细听,差异果然非常明显。
朝晖的小鸟,待在这片和谐的老小区,心平气和、叫得稳重;
天目山路的白头鹎,多半是看堵车堵得心烦,语速极快,放连珠炮;
华家池一带的,讲起鸟语来节奏感最强,像是在说嘻哈……
就是同在西湖边的,宝石山、植物园、灵隐路、杭州花圃,地理距离并不远,风景环境也都很优雅,白头鹎也有方言——
宝石山上的鸟,有点大舌头;植物园的,说话则带小舌音;灵隐路上,鸟儿口齿清晰,音节明快;花圃里的鸟,大约每天赏花日子过着舒心,叫得最婉约……
“当一片区域改造时,原住白头鹎不得不迁徙;改造完后,吸引了新的白头鹎鸟群进驻;新来的白头鹎为表明‘领主权’,不得不改变叫声,与邻近白头鹎以示区分,久而久之,就形成了一种种的方言。”
多在宾老的画前站一会,白头鹎叽叽喳喳的鸟语,就扑耳而来了。
3
在宾翁的这么多鸟中,我靠自己能一眼认出的,就是白鹭了。白鹭很好辨识,每年春夏季节,在杭州很容易遇见这种鸟。
这个鸟特别“仙”,体态婀娜,“着装”法式——全身白,黑袜,脚踩黄“鞋”,亮色稍稍点缀。
恋爱的季节,白鹭变得更加优雅:后脑勺会长出两根翎子一样的羽毛,也是白色的;整个羽翼,会附上一层更轻薄的羽毛。所以,在白鹭的世界,都是看颜值和衣品的,你邋邋遢遢怎么行?
在繁殖季节,人很难分辨白鹭的雌雄,它们都变得这样好看,但到了调情的时候,雄白鹭会特别殷勤,会叼着一些树枝,到雌鸟边上晃悠——它不是送礼物,衔来树枝的潜台词是,“我有足够的能力给你和我们的孩子造房子”,树枝是鸟巢的主要建材。如果女方被俘获芳心,就会和男朋友一起搭爱巢。
我以前在浙大紫金港校区观察白鹭,发现它们并没有先有房才结婚的潜规则,筑巢过程会和交配交替进行。
鸟类是动物界里很少见的奉行一夫一妻制的代表,白鹭更为专情。
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,鸟儿翅膀一拍,短则几公里,长则几百上千公里,活动范围很大。如果妻妾成群,鸟老爷是管不住一堆老婆的。为防止戴绿帽,索性只娶一个。所以,鸟儿常常是夫妻成对飞翔。
“那明年飞回来繁殖,还是当初的那对原配吗?”
中国野生动物电影拍摄者祝辰洲先生当时是我的观察顾问,他说他也不知道,“毕竟过了一年,飞了上千、上万公里,很难说。”也有可能越过山丘,才发现已无鸟等候。
“黄宾虹先生对鸟类观察细致入微,比如画作中的绿头鸭卷曲的中央尾羽,两对中央尾羽黑色,并向上卷曲呈钩状,老先生也是画得十分到位。”范忠勇说,从这个角度讲,黄老先生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“懂鸟人”。
这样盎然生趣,也可以见人。看完展览,漫画家黄苗子先生描述的宾老,好像也款款走来了——
瘦长身材,老是穿着长袍;皮肤黑红,有点像饱经风霜的农民;上唇留着短髭(zī),双目炯炯有神;接待朋友后辈非常和蔼恳切,总是带着笑容,用粗朗的低音娓娓清谈,使你和他接触感到终日不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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